周翔-初恋
1 旧梦
孙翔像阵风，并且气势汹汹。招新办公室兵荒马乱，他一闯进来，所有人整齐地看向门口。江波涛当下认出了他，新生大会上，有位出众的男生身体笔直挺拔，立于人群之中却没把任何人和事放在眼里。江波涛当时太无聊了，孙翔看哪儿他看哪儿，不一会儿他就明白：这是在找人。没想到孙翔要找的人会是周泽楷。江波涛警惕地盯着孙翔，看他大步迈到跟前、双手往桌上一撑，说：“我找周泽楷，他人了？”——他呼出来的气都是急躁的。细看这张脸，江波涛猛然想起：周泽楷的钱包里侧，照片上的应该是这个人小时候的模样。
这会儿走进来的杜明在状况外，他说：“教授把会长带去外地开会了，没了他，今天姑娘都少了。”说完捂住心口装腔作势。
江波涛拉开与孙翔的距离，赶人走：“如果要入会，去那边填表。”孙翔才不管他到底什么意思，他只顾着自己的目的，不管不顾地凶了起来：“真的？你们别骗我！”
“当然是真的啊。”杜明很是疑惑。
孙翔狐疑地皱眉，江波涛把心搁进肚子里，等他做完心理斗争。他肯定因为军训晒黑了一点，脖子的颜色比脸浅，没有目中无人，只是焦躁。他年纪小，有些飞扬跋扈，然而很招人疼。江波涛甚至起了念头，拍拍他的背，再好心地告诉他：“别难过，你在周泽楷的钱包里。”他差点逗笑了自己。孙翔两三下填完表，转身就走。
众人还未从这场小闹剧里回神，他摸着后脑勺又回来了，说：“你们告诉周泽楷，让他别跑，给我等着！”狠话放完，他总算能够心满意足地走掉。整理资料的理事情不自禁，还夸他：“挺可爱的。”
这栋教学楼对面有块草坪，周泽楷一年前拿了表彰，和一帮教授一起站在那里照相。照片放在官网，孙翔见过，恶狠狠地敲右键点另存为。这下周泽楷又在他的手边了，没有隔着山不用他专程搭飞机来找——再被诓回去。他有些得意，顶着烈日去校外找食儿。
周泽楷不在他的世界里打转之后，孙翔遭受到记忆的迎头痛击，十一年，习惯了的事情一件一件变得不一样。他最初非常，非常难过，什么都能让他想起周泽楷，周泽楷就是不在；他主动了，周泽楷拒绝，丁点拒绝对孙翔而言都足以排山倒海。后头孙翔的脾气上来了，从那个时刻开始，他一股脑和周泽楷较劲，比如去小区堵人，周泽楷去外地念一流的大学，他风风火火地冲进孙爸爸的办公室，包往前方扔出去，说：“我要去A大，给我想办法。”
孙老头快要被他气笑了，他是真的搞不懂现在的男孩子在想什么。周泽楷到了十八岁，感谢他的养育之恩，执拗地要一个人生活；孙翔，他了不起的儿子，时不时就让他大跌眼镜：知道他对周泽楷的固执毫无办法，失望地嘀咕老头你也不是万能的——真让他这个本就亏欠儿子很多的爸爸难为情，这会儿拿出吵架的气势向他表明自己要发愤念书。
他给孙翔找的的家庭教师叫肖时钦，是A市人，已经回来工作了。孙翔为了好吃的，拨通了他的电话。
“小事情，你说A大后街哪家酸辣粉好吃？”
“春风来，你出校门往右走，第一条巷道最里面，”肖时钦提醒他，“别吃太辣，你说喉咙不舒服。”
“早好了，”孙翔回他，“你别瞎操心。”
肖时钦听他语气还算愉悦，便问：“见到周泽楷了吗？”
“没有！上星期被抓去山上军训也就算了，这都上课了，他还不在学校，要不是学生会的人告诉我他和教授去外地了，我真的要信他为了不见我连学也不上了！你说周泽楷这人怎么这样？！”孙翔说完，和前方回头的女生对视了一眼，压低声音不开心地补充道：“有人听见我说周泽楷的坏话了。”
肖时钦笑笑，说周末过来请他吃饭。孙翔答应了，两人挂断电话。
孙翔环视一圈，可巧了后面有道相片墙，正中央就是周泽楷，店家为了吸人眼球故意为之。他穿黑色的衬衫，被几个同龄人簇拥着，在快门按下之前默默努力，最终扯出一个生涩的笑容。孙翔认出了方才在学生会见过的两个人，他看不过去，找老板交了费，拍了张酷酷的照片贴在旁边。
孙翔坐着发呆，好心情不见了，面前的酸辣粉热气腾腾，他想着周泽楷的双眼，明亮又温暖，忽然觉得很难过。
去接周泽楷回孙家那天，孙夫人说什么也要拉上还在生病的孙翔。那可是个冬天，孙翔因为打雪仗着了凉。孙夫人就强迫过亲生儿子这么一次，因为她缺乏勇气面对孙先生初恋的儿子。孙先生的初恋和好友结了婚，有了周泽楷，前不久出了事，资产雄厚的孙先生自告奋勇，发誓让小朋友享受最好的教育。孙先生喜欢周泽楷，孙翔也喜欢周泽楷，女佣喜欢，管家喜欢，孙夫人就是不喜欢，她被周遭的人衬托地像个异类。她想过的，慢慢地告诉孙翔，周泽楷是谁，周泽楷的妈妈对孙先生来说意味着什么。可她心气高，无论如何突破不了自己的道德观，怎么能把这样情绪带给小孩子了。她陷入斗争之中，日复一日，眼睁睁地看着周泽楷和孙翔的关系越来越好。
后来孙夫人想通了，和孙先生只谈了一刻钟，拿了东西就要走。那是个仲夏夜，周泽楷很是奇特地没有睡好，他起来路过客厅，坐在沙发上发呆。孙夫人拿着包下楼，被他吓了一跳。头一回，她心平气和地对周泽楷讲话：“回去睡吧，太晚了，明天上课。”
周泽楷站起来，看着她慢慢地走向大门，走向她的新生活。孙夫人打开门，周泽楷冲过去抓住了她的手。
孙夫人叫喊起来：“你要干嘛？！”
周泽楷把她往屋子里扯，孙夫人被他的力气吓坏了，硬是往前挪了几步。但她很快恢复了女人的本领：狠。她把周泽楷的手指头掰开，周泽楷终是敌不过她的，于是周泽楷说话了，只说了两个字：“孙翔。”
孙夫人这会儿最恨他，她以为自己能高傲地离开，结果却是泪流满面。
孙翔花了好长时间，方才弄清楚发生在他的家庭里的事情。他的妈妈毫无征兆地走掉了，孙夫人一向做得很好，在孙翔面前她永远是美丽的、高贵的、温柔的，孙翔对她的挣扎一无所知。他不能接受自己没有了妈妈，所有人都能照常生活，只有他不可以，他是真正的受害者。有天清晨他决定接受了，周泽楷坐在他旁边，看着他前一秒兴奋地按游戏手柄，后一秒开始哭。
显示屏上红色的WIN，四周烟火绽放。不会再有妈妈给他鼓掌了。
“爸爸会不会走？”
周泽楷回答：“不会。”
“你会不会走？”孙翔望向他，很是让人心疼。
“不会。”周泽楷回答他。
“好，”孙翔扯了张纸巾擤鼻涕，“我们拉钩。”
周泽楷伸出右手小拇指和他拉钩，再用大拇指盖章。
周泽楷在外省水土不服了一回，他一路发轻烧到登上返程的飞机。江波涛将孙翔来学生会闹场子的事情告诉他，一边说一边笑。换个人那样冲进来点名道姓找堂堂学生会会长，江波涛会直接叫保安。孙翔在表上写他会架子鼓，会贝斯。理事审批：外貌条件优越，一双大长腿。
“我给盖了‘通过’的章。”江波涛还是说了。
“嗯。”周泽楷对着空气扯出笑容，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。
第二天早晨，周泽楷醒得比江波涛早，现在是早晨七点四十分，不属于大多数大学生周末的起床时间。他生病的症状又回来了，头晕还疼，额头比之前要烫，昨天分明已经退烧了。他站起来，动作小心地穿好衣服，去了一趟校医务室。校医以为他又来给同学拿感冒药——流行感冒蔓延得最厉害的时候，周泽楷仍然幸免于难，他的身体似乎很难出问题。周泽楷走近，还没开口，校医就知道这回小周遭殃了。
“你先坐着休息。”
校医测好体温，问：“打吊针吧？”
周泽楷点头，脸色煞白。
打吊针的几个钟头，周泽楷躺在校医务室的床上，睡了又醒，来回几次出了一身汗，最后一瓶水吊完，他恢复了力气。校医嘱咐他明天中午再来一次，心里感叹小周的身体素质到底是好的。
周泽楷出门撞上孙翔，手上用来止血的胶布都来不及拆。孙翔护着手里的东西，转了半圈。周泽楷这场病生的，把孙翔想好的相遇一枪枪毙。他没有得到周泽楷回校的消息，但对他而言，更重要的是根据大三的课表和学生会的工作时间堵人。孙翔总算见到周泽楷，可他想好的霸气堵人被憋死了。他这会儿连愤怒都需要时间培养，周泽楷挂着一张没生气儿的脸，手上贴着医用胶布，很明显是生病了。
周泽楷的呼吸乱了套，他的心脏怦怦跳，因为紧张无措。孙翔培养不出原本好好活着的愤怒，却不想和周泽楷一样，什么也不讲。他问：“你回来了？”
“生病了？”
“好了吗？”
“拿着。”孙翔一连三个问句，最后把手里的保温桶往周泽楷身前推出去。
周泽楷只能接过沉甸甸的桶。
“里面是乌鸡汤，明天找你要桶，”孙翔终于能露出一点凶样，“你天天都会见我。”
孙翔舒坦了，周泽楷这几年做得多明显——和他保持距离。孙翔不会让他如愿的，这没有理由，他至今不懂周泽楷为什么要这么做，他们都很倔强，周泽楷从孙家搬出去之后，不是一次也没见过他，除了孙翔没人能察觉出周泽楷故意拉开了两个人的距离。孙翔难过完了，卯足了劲生气，凭什么关系亲密的人能够不声不响地擅自离开？周泽楷不能不把小时候的约定当回事，他是个出色的人，要去哪里发光发亮都可以，走多远都可以，为什么一定要摆出撇开自己的态度。孙翔就是想不明白，那是周泽楷，他一定要计较。
他转身离开，周泽楷莫名其妙地急了，他问：“去哪里？”声音沙哑。
“那是给刘小别的！我要去再买一份啊！”
他冲周泽楷吼，慢慢复苏所有狂野的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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